金陵城有一絕,主干道兩旁遍載法國梧桐,夏日里樹頂相交,濃蔭遮天,行人涼爽,打心眼里喜歡這座城。我家原在市中心新街口部隊大院,叫竹林坊,院子南大門外就是中山東路,單位在明故宮6號靠中山門,上下班一條直線四五公里,在中山東路行道樹下走了十多年,日漸生情。當年中山東路兩旁共有4排法國梧桐,毎棵水桶般粗壯,一兩個人摟抱不過來。這些樹有年頭、有故事,還是民國時期建中山東路時栽種的。史料稱:當年的中山東路是世界上最寬的馬路。

法國梧桐,在金陵城大量種植,名副其實的“行道樹之王”。其實它與法國一點沒關(guān)系,學名叫懸鈴木,不是梧桐樹。真正的梧桐樹,是一種落葉大喬木,它與法國梧桐在分類學上就不同。樹名聽起來那么浪漫,卻不知是誰取的名字。它不來自法國,那為什么會被稱為“法國梧桐”呢?

經(jīng)考證,最早進入我國的懸鈴木,在陜西西安市的羅什寺有一棵大樹叫“凈土樹”,它就是一棵三球懸鈴木。公元401年,印度高僧鳩摩羅什到中國傳播佛教,攜帶三球懸鈴木,種植于西安附近的戶縣古廟前,至今尚存樹干得有4人才能合抱。不過這種懸鈴木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(nèi)都未被大量種植,直到清代和民國時期,懸鈴木才開始大量種植。

在1870年南京天主教堂修建的時候,一位法國神父將二球懸鈴木引進種植在了教堂院內(nèi),這是南京最早的一棵懸鈴木。之后,法國人又在上海法租界種植二球懸鈴木,上海法租界多次撥款從法國買入樹苗,都將其種植在法租界內(nèi)。懸鈴木與梧桐樹的葉子十分相似,于是人們便通俗地稱其為:法國梧桐。

梧桐樹身很象白楊樹,很直且葉片呈三角星狀,樹干一般不粗。秋天里,葉子變成淡黃色,很富詩意。果實是球狀的實心果,直徑約5毫米,有一層薄薄的殼,可吃,非常香,時令季節(jié),市場有賣。法國梧桐則樹干粗大,葉片呈三角星狀,只是大得多。果實非常小,不能吃。葉子在秋天變成褐黃色。

法國梧桐樹冠碩大,夏季遮陽效果好,而到了冬季落葉后,又具有較好的透光效果。它的樹冠、樹葉都十分漂亮,讓人賞心悅目,這種特性十分適合作為道路綠化進行種植。作為道路綠化樹木,法國梧桐生長速度快,寬大的樹葉以及闊鐘形樹冠,較大的生長密度,能有效阻止揚塵,而且可以起到很好的吸收噪音的效果。它還有一個絕活,可以吸收有毒氣體,可以起到很好的凈化空氣的作用。

癸卯春回金陵,行走在法國梧桐樹下,那日天空云團鍍著一層燦爛的銀邊,也給我的內(nèi)心鍍上了光暈。菲菲春雨剛歇,街上流淌著翡翠般的音樂,天空格外晴明高遠。樹枝上鉆出了嫩綠的芽尖,鵝啄一般,尖尖的,沐浴在陽光里。過一段時間,尖尖的鵝啄便像張開的手掌,綻放出牡丹狀的淡綠色葉片。大多時候,陽光會從疏落的縫隙灑下來,灑滿影影綽綽的光柱,久違的城市仿佛也增添了許多生機?! ?/p>

為了這座城市,平民百姓作出了多少抗爭!可惜有時的斗爭,扭不過權(quán)勢的惡行。當年身為江蘇省委常委、南京(古稱金陵)市委書記的王武龍,人稱“砍樹王”。他曾擁有一般常委們無可比擬的實權(quán),對江蘇省會南京的建設(shè)來說,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。但與古人白居易和蘇東坡在杭州留下“白堤”和“蘇堤”的美名遺跡相反,王武龍留給南京的是“罵名”。

南京是著名的六朝古都,有著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。除了歷史悠久的古城墻,數(shù)不清的名勝古跡外,最讓人迷戀的遺風遺貌,便是大街上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。穿過這些法國梧桐仰望藍天白云,給人以歷史與現(xiàn)實的諸多遐想。到了王武龍當政南京,他覺得古樹煞風景,覺得南京城灰禿禿的。這些古樹白天擋住了城市上空的太陽,晚上擋住了霓虹燈流光溢彩,使得城市不夠亮堂。

王武龍市政建設(shè)“新思路”一出臺,便指使市政管理部門開始了鋪天蓋地的砍樹行動,將清朝和民國時期種植在中山東路、中山北路、中央路、玄武湖附近的古樹紛紛砍殺。市民集會抗爭,也阻擋不了他的瘋狂。其中,民國時期栽下的法國梧桐大約被砍去了一半。中山東路原有4排大樹,不長時間就在我的眼皮底下,2排參天大樹一天天倒下,讓人心痛萬分,至今難以釋懷。

最具諷刺的是,熱愛古樹的市民們在得知王武龍畢業(yè)于林學院林產(chǎn)化工專業(yè)后,將他的專業(yè)戲稱為“砍樹專業(yè)”,同時還將他封為“砍樹市長”“砍樹書記”,更有甚者封其為“砍樹王”。這個“王”,一層意思是說他是“山大王”或“霸王”,另一層意思是罵他“王八蛋”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,行惡之舉,不是不報,時間不到。2008年1月31日,安徽省合肥市中級法院依法對王武龍受賄案作出一審判決,以受賄罪判處其死刑,緩期二年執(zhí)行,剝奪政治權(quán)利終身,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(chǎn)。歷史真是驚人,正義從不會缺席!

從前周末的時候,我喜歡爬鐘山。鐘山因山頂常有紫云縈繞,又名紫金山。鐘山與后湖相依相望,奠定南京先天形勝。其間龍蟠虎踞,山水城林渾然一體,可謂南京山水人文之鐘萃。上山的路邊法國梧桐排著整齊的隊伍迎接行人,城里城外,法國梧桐出奇地多,好像生命中注定一般,我突然覺得,法國梧桐是與街道結(jié)伴而生,是與這座城結(jié)伴而生的。

“鐘山龍蟠,石頭虎踞”。我的目光觸及的每一個城市細微之處,有了我從未發(fā)現(xiàn)的某些細節(jié)。一座城屹立于揚子江畔,飲霞吞霧,歷經(jīng)千年而郁郁蔥蔥,納數(shù)朝君王和英雄豪杰而卓然于眾山,需要多少代人的接續(xù)付出呵。

(作者:管蘇清)